第590期：我来翻译李清照
早上在茶水间做咖啡时听年轻同事聊天才知道有部大陆电视剧曾经很火，叫《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名字够贫的，也够省事的。直接就把人家李清照的原词拿来做标题了？
电视剧我不懂，但这首词颇值得一谈。我脑海里立即跳出了这句词的英文翻译，并琢磨了一个小问题。
我们先来欣赏一下这首词的英文翻译。我挑选了两个版本，都是诗词翻译界的经典。
《如梦令》 [宋] 李清照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译本一：许渊冲
昨夜雨疏风骤，
Last night the wind blew hard and rain was fine.
浓睡不消残酒。
Sound sleep did not dispel the aftertaste of wine.
试问卷帘人，
I ask the maid rolling up the screen.
却道海棠依旧。
“The same crabapple tree,” she says, “was seen.”
知否？
“But don’t you know,
知否？
O don’t you know,
应是绿肥红瘦。
The red should languish and the green must grow.”
译本二：杨宪益、戴乃迭
昨夜雨疏风骤，
Last night the rain was light, the wind fierce,
浓睡不消残酒。
And deep sleep did not dispel the effects of wine.
试问卷帘人，
When I ask the maid rolling up the curtains,
却道海棠依旧。
She answers, “The crab-apple blossoms look the same.”
知否？知否？
I cry, “Can’t you see? Can’t you see?“
应是绿肥红瘦。
The green leaves are fresh but the red flowers are fading!”
许渊冲先生是《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的英法译者，韵文翻译大师。杨宪益、戴乃迭先生夫妇是《红楼梦》的英译者，采用了自由体。
两个译本各有千秋，历来是翻译界研究的经典译作。
今天佛老不谈这两种翻译版本的细节，只说一点，李清照原词中“知否”这个问句在两个翻译版本中被做了不同的处理。
许渊冲先生译作 don’t you know, oh don’t know?
杨、戴两位先生译作 can’t you see? Can’t you see?
我们再读一遍原文，揣摩一下词人当时的心境。
头晚喝醉了酒（李清照几乎每天都喝酒），早晨醒来还觉得hangover头疼，于是问丫鬟。这个细节是最有味道的地方。
词人问丫鬟什么？没人知道。从丫鬟的回答“海棠依旧”来推测，大概问的是“昨晚的风雨有没有伤着院里的海棠花？”
但也不一定。词人也许只是问了一声“昨晚喝多了，院里怎么样了？”丫鬟知道主人爱花，就只说了海棠花没事。
词人这才嗔怪说，no, 怎么会没事呢？那么大的风雨，我的海棠怎会没受伤呢？你看它表面上还在院里，可是花瓣不知被打落了多少，只是绿叶没受影响罢了。
这段对话的诗意最浓处恰在这个询问。
佛老认为，宋词的美基本都可以浓缩为一个字——“小”。全是小到无法再小的小情绪、小心思、小动作，甚至天气的小变化、小动静这些意象里面的美。
宋朝之前的文人心怀天下，壮怀激烈，写不出宋词的那种小。宋朝之后的文人满怀悲怆，心情无法再平复下来，因此也不再能写出那种“小小的”宋词了。
为什么熊培云第一次去日本会发出“好像回到了中国的宋朝”的感慨？原因之一就是日本文化几乎完整地继承了我说的宋朝这种“小”的审美趣味。
基于我对这首词的理解，我不太赞同许渊冲先生和杨、戴两位先生对“知否？”的翻译。佛老认为这句应该翻译成：did you know? 而不是 do you know? 或 don’t you know? 或can’t you see?
Did you know…? 和Do you know…?的区别不仅是时态的问题，这两个问句的另一层意思有根本的不同。
The phrase “did you know” is used when you are asking someone if they know a fact, and you already know that fact.
“Did you know?”不是真的在提问，而是说话人预判对方不知道某件事，想要主动告诉对方。
例如：
Did you know I used to be a marathon runner? 你知道吗？我以前是跑马拉松的。
说话人在问这句话时心里是预判对方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跑过马拉松的这件事。并不是问对方知不知道。
而”Do you know?”是真的在提问，说话人不知道某件事，想得到解答或答案。
The phrase “do you know” is usually used when you are trying to find out information that you do not know.
例如：
Do you know where the nearest mall is? 你知道最近的商场在哪里吗？
问话人不知道哪里有商场，所以问别人哪里有。
基于Did you know? 和 Do you know？两种句式的上述根本区别，我认为不论李清照问了丫鬟什么问题，其实都不是一个疑问，而是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或想说的话。或者当听说丫鬟竟然说海棠依旧时，她想马上跟丫鬟讲一个道理。
所以这里的“知否？”翻译成Did you know？似更为贴切。
以上只是佛老的一家之言，仅为我对“知否”这句词的翻译意见，不涉及原词其他部分的内容。
读者有不同意见，欢迎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