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3期：生命不能承受之“翻译”

离开欧洲的飞机上，在kindle上随手翻看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简体中文译本（韩少功、韩刚 译）。

译者在前言中说“这本书原来为作家出版社在1987年反对 ‘资产阶级自由化’ 高潮中内部出版……此次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将其在台湾地区印行，我们借机对译文做了几处修订，并将作家出版社编辑曾删去的二百余字重新补入，使之更完整。”

以我对这本书的内容和1987年大陆社会气氛的了解，大概能猜出当初那个汉译本被删掉的两百多字主要是哪些桥段和字眼。

十几年前我读过英文译本，因此很快在这个中文译本中发现了一个低级翻译错误。不是一般的翻译腔语气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翻译错误，硬伤。

我们可以一起来看一下英文原文和韩老师译本的对应中文：

One day, a boy of about sixteen perched himself on a bar stool and dropped a few provocative phrases that stood out in the general conversation like a false line in a drawing, a line that can be neither continued nor erased.

“That’s some pair of legs you’ve got there.”

”So you can see through wood!” she fired back.

一天，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好生生的谈话中不时跳出一些挑逗字眼，如同作画时画错了一条线，既不能继续画下去又不能抹掉。

“那是你的一双腿。”

“你的眼睛能看透木头嘛！”她回敬道。

*摘自Part 4 Soul and Body 灵与肉（韩 译本）

我认为这段翻译有一处翻译错误硬伤（hard error）和一处翻译不足（under translation）。以下是佛老的独家意见，欢迎翻译同好指正。

• That’s some pair of legs you’ve got there. 这句译文“那是你的一双腿”就是完完全全的翻译错误。这句英文的语气类似That’s a hell of a pair of legs. 意思是——真是一双美腿啊！或“极品美腿！”（不良少年此时如果再吹一声口哨会更传神。）翻译成“那是你的一双腿”完全不知所云，也不符合中文习惯。

• Perch himself on a bar stool 这句话不能简单翻译成“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因为perch这个动词的意思不是简单的“坐”，本义是鸟栖息这个动作，引申为颤颤悠悠坐在高处，英文写的是坐在酒吧吧台前的bar stool，你去过酒吧就知道那种凳子很高，中文叫高脚凳。所以这句英文不能简单地译成“坐在柜前的凳子上”，这样听起来完全不像中文。

更好的翻译可以探讨：

“有一天，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年怯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我选用了一个“怯”字来加强perch对应的语气，其实是用了北京土话，“怯”在北京土语中形容外地人来北京透出的那种土气和傻气。我认为用在此地形容那个小孩强扮大人的样子跟女主（吧台女）调情的镜头很贴切。

我还想到另一个北京话里常用的土语词“垮”，形容人稀里哗啦的坐没坐相，不知是否可以用在这里说“那小孩儿垮坐在吧台高脚凳上”。

这两个北京俚语是否理解恰当，我不能确定。请北京读者指正。

* * *

我向来不喜欢看外国文学的汉译本，一是不喜欢有删节，二是不喜欢翻译腔。但这种低级的翻译错误更倒胃口，就此放弃了这本书，回来后又把英译本读了一遍。

明天我们接着聊这本书——哪个英文译本最好？什么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以及这本书应该怎样读？